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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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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娥自小便是被皇帝嬌養著長大的, 多少些天真,不知世間險惡。便是上回在宮裏被兩個宮人抱走加害也是有驚無險, 過了一段時間便又被她忘在了腦後。

這一回她拔腿便追上去, 一是覺得救人要緊,二是覺得蕭明鈺和侍衛一定會跟上來,反倒沒想過自己會出事。此時, 她被人用粗糙寬大的手掌捂著嘴,鼻尖滿滿的都是對方身上古怪的汗臭味, 鄭娥又驚又急,眼睛一紅, 差點就要掉下眼淚了。

慌忙間,鄭娥嚇得閉了眼睛,手腳並用的踢打著, 這般掙紮之下果是踢到了對方的腿部。那抓著鄭娥的人腿上一痛,險些叫出聲來, 一時兒怒火上心, 真想叫手上這不識相的丫頭受些教訓。

只是, 他就著巷中昏暗的燈光瞧了眼鄭娥那瑩瑩如美玉的雪膚和精致秀美的五官, 嘴裏不由得便咽了一口唾沫,暗道了一聲:我的娘哦!今兒走的是什麽運, 這般的好貨色, 還不知值多少錢呢……

那人此時瞧著鄭娥便像是瞧著等人高的金子,眼睛都亮了,再不計較“金子”踢他的那一腳, 反倒是咧嘴一笑,滿嘴的黃牙也都跟著露了出來。他忙不疊的把鄭娥往自己懷裏一揣,灰色的衣袍跟著一動,便要趕忙鉆回巷子裏頭。

鄭娥被他按在懷裏再掙不得,只能胡亂咬著人,又黑又亮的大眼裏都已溢滿了盈盈的淚珠,就在她都快要跟著絕望的時候,忽而聽到極低沈的男聲。

“那邊穿灰衣的,你做什麽?!”似是年輕的少年,聲調微微有些低沈,口音亦是頗為古怪,就像是冬日裏冷風一般凜冽。

那灰衣男人嚇了一跳,腿上一抖,連頭都不敢回,連忙便要撒腿跑。

只是,那少年的聲音到底還是驚動了不遠處的蕭明鈺和侍衛們。那幾個侍衛皆是皇帝派來的精銳,凝目一看便快步上前來,直接便按住了灰衣男人的手腕,只略用了點力氣,便聽得“哢嚓”一聲,那灰衣男人哭爹叫娘的松了手,整個人都跟著癱到在了地上。

鄭娥此時方才得以從對方的懷裏掙脫下來,擡起手背擦了把眼淚,推開侍衛伸過來的手,左右瞧了瞧,認準了方向便心無旁騖的撲到了蕭明鈺的懷裏,嘴裏含含糊糊的叫了一聲:“四哥哥……”

蕭明鈺本是想要就著這事給鄭娥個教訓,說幾句“看你下回還敢不敢逞英雄”一類的,可瞧著鄭娥腮上掛著的淚珠便不由得把到了舌尖的話給咽了回去。他想:阿娥到底還小呢,便是天真懵懂些又有什麽?縱然是有什麽事,還有他這個做哥哥的呢;哪怕他不成,還有父皇呢,總不會叫阿娥吃了虧去。

想到這兒,蕭明鈺便伸手摸了摸鄭娥烏鴉鴉的小發,彎下腰把人整個兒抱在懷裏,安慰她道:“沒事了,我在這兒呢。”

見著鄭娥嘴邊還有被那人蹭出來的汙痕,雖是淺淺的一條兒,落在鄭娥嬌嫩白皙的面上便猶如美玉有瑕一般令人嘆惋。他嘆了口氣,先抽了帕子仔仔細細的替她拭了拭面頰,聲音不覺更輕了一些:“好了,不哭了,好不好?”

鄭娥之前被那人抓著的時候尚且還忍著不哭,可此時見著蕭明鈺和那些個侍衛,倒是不知怎的眼淚多得流也流不完。她鼓著雙頰,可憐巴巴的抹了抹眼睛上的淚水,打了個哭嗝,道:“又,又不是我想哭的……是眼淚它自己掉下來的……”

蕭明鈺被她的話逗得一笑,垂眸時見她烏黑的眼睫上還沾著晶瑩的淚珠,濕噠噠的搭在入白膩的肌膚上,猶如夜裏的蘆葦搭在溫柔的湖面上。他心中不知怎的也跟著一軟,忍不住低下頭輕輕的親了親鄭娥沾著淚水的頰邊,安慰她:“嗯,是眼淚自己掉下來的……”

不過蕭明鈺到底還是有些克制的,他很快便轉開了話題:“對了,你適才怎地就這麽追出去了?”

鄭娥這才想起正事,擦了擦眼淚,應道:“我剛剛看見那人抱著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姑娘。”她咬著嘴忍住哭腔,小聲道,“她身上帶的玉佩和之前二舅舅給我的玉佩很像。”

蕭明鈺怔了怔,好容易才反應過來:鄭娥口中的二舅舅便是齊王!這一下子,蕭明鈺面上的神色也跟著凜了起來,知道此事不得輕忽。他轉過頭給邊上幾個侍衛使了個眼色,那兩個侍衛便會意的上前去,抓著那已嚇得癱倒在地上的灰衣男人到衙門裏審問去了。

理完了這麽些事,蕭明鈺方才抱著鄭娥轉過身去看適才出聲的少年——倘不是他出聲呵斥,蕭明鈺等人還未必真能發現小巷子這邊的動靜。故而,蕭明鈺語聲倒是十分真誠:“舍妹頑劣,適才遇險,多虧了這位公子仗義出言。”他略一頓,又道,“不知公子貴姓,待我告過家中大人,來日必備禮上門道謝。”

鄭娥此時也從蕭明鈺的懷裏頭探出頭來,她一張小臉哭得通紅,眼睫上還沾著淚珠,既可憐又可愛的模樣。

那少年就站在巷子口處,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明藍色的袍角被巷子外那燦然的燈光照著,上面細密的暗紋隨著流光而動,顯也是個富貴出身。如果定神細看便能發現少年的五官輪廓極深,鼻梁高挺,一雙眸子倒是純正的黑色,顯得冷冷的。不過他的身量倒是極高的,寬肩細腰,加上那輪廓過深的五官,一看便是個混血的——這倒也是常事,周朝許多人家頗是喜愛胡女風情,生了子嗣也是常有的。

那少年靠著墻站著,默默的打量了蕭明鈺和鄭娥一眼,面色淡淡,只是有些生硬的拒絕道:“不必了!”

蕭明鈺也不計較他這略顯得無禮的言行,低了頭,用下顎抵著鄭娥柔軟的發頂,囑咐道:“阿娥,你也得說聲謝謝才是。”

鄭娥一雙黑眸跟著眨了眨,盯著那少年的面龐看了一會兒,忽而破涕為笑,道:“謝謝大哥哥。”

鄭娥的聲音嬌軟軟的,猶如剛出爐的甜糕,咬一口便覺得滿心甜軟。本還有些僵冷的氣氛也漸漸緩和下來。

少年蹙起的眉頭不知不覺間也不知不覺間松了開來。他遲疑了片刻,看著蕭明鈺懷裏的鄭娥,眸中似有什麽一閃而過,不由認真的加了一句話,”你的妹妹很可愛,以後別叫她一個人亂跑了。“他大約說不慣官話,說起話來,一字一句的。

蕭明鈺自是應了下來,可目光仍舊隱隱的落在對方的面上,只覺得有些眼熟:這人,他是在哪裏看過嗎?

沒等蕭明鈺回憶起對方何處眼熟,那少年便已拱了拱手算是行禮告辭,起身離開了。

蕭明鈺蹙了蹙眉,心中隱約掠過一絲的警惕,微微頷首與邊上的一個侍衛示意:“你跟上去,看看他的府宅在哪裏。”

侍衛點了點頭,會意的跟了上去,只是方才走到拐角處便有人用硬物在他腦後敲了一下,一時之間便失了意識。

只見一個穿著毛皮大氅的絡腮大漢手持金刀從後面出來,對著那穿著藍袍的少年禮了禮,道:“王子,這人鬼鬼祟祟跟在後頭,想來那姓蕭的怕也起了疑心。”他說的不是漢話而是極流利的北狄話。

少年面色凝重,闔目思忖片刻便道:“我們現在就出城去。王庭那裏早已留不得我,此回姐姐答應和親大周,為的便是帶我出來。現在,也只能去尋大兄另謀出路了……”

他的語聲極其微妙的頓了頓,長眉黑眸,高鼻薄唇,顯出幾分極冷淡的譏諷之意來,“倘不是宮裏頭那人捎了信來,讓我看在母親昔日舊情的份上替她做件事,我送姐姐入宮之後便該離開了。”

那絡腮大漢聞言也不由有些冒火:“不過是幾個孩子罷了,那人的心腸竟是如此惡毒,還想著要借我們的手!我早說了這些中原人就是……”他說到這兒忽而一激靈,忽而想起面前的王子的生母便是當年熙朝嫁去北狄王庭的榮城公主,也算是中原人,連忙把喉嚨裏頭的話咽了回去。

少年王子也不知聽到了沒有,只是轉頭專註的看了眼街頭流轉的燈光,用漢話一字一句的念道:“‘錦裏開芳宴,蘭紅艷早年。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這就是母親念了半輩子、想了半輩子,做夢都想再看一回的長安上元夜嗎?”

他的漢話大半都是那位嫁入宮中的異母姐姐教的,略有些生硬,只有這一首詩,他念得極字字柔軟清楚。因為那是他生母榮成公主在草原王庭的漫無邊際的長夜裏,一字一句的念給他聽的。

榮城公主過世的時候,他尚年幼,依稀還記得那是個眉目美艷的女人,驕傲而剛烈,就像是草原上最野的馬、最烈的酒、最鋒利的劍,就連草原上最強悍的英雄都不能得到她的心——她已把整顆心都葬在了故土。

榮城公主從大熙嫁到北狄王庭時,啟明可汗已年過五十,有三個妻子,七個兒子,而榮城公主則給啟明可汗生了一個兒子。

啟明可汗過世,他的弟弟史羅可汗登位,他殺了啟明可汗所有的兒子,依照慣例重又納了榮城公主為妻。幾年後,榮城公主為這個殺了自己長子的男人生下一個兒子,她思戀故土便給兒子取名阿史那思歸。

再後來,榮成公主難產而逝,臨去前,她握著年幼的兒子的手,瘦削的手上青筋根根凸起,她凝目厲聲,字字皆是刀刃:“你發誓!只要你活著,就要設法依照我的心願,將我的遺骨埋在故土。”

“我發誓。”

“我要睜著眼睛死,我要用我的眼睛看著你。思歸,我的兒子,如果你敢違背今日的誓言,我必永不瞑目,詛咒你和你的兄長一樣不得好死。”

她就那樣睜著眼睛死了,而她連拼卻性命生下的女兒幾日後也跟著離世。幸好她死了,不必親眼看著她愛若丈夫、情人、兒子的故國毀於一旦。

那時候,阿史那思歸甚至沒想到自己還有一日能夠來到母親的故土,看到母親口中的上元夜。或許母親的眼睛從未離開過她,或許是母親保佑著他來到這裏,可他到底姓阿史那,所以他並不打算將母親的遺骨移到這裏。

月下的陰影在阿史那思歸英挺的眉宇間掠過一絲與年紀不符的冷酷。他靜靜的看著街上繁華美麗的景致,很快便又克制的收回目光,轉頭與絡腮大漢笑道:“總有一日,草原上的雄鷹會展開翅膀,它會把陰雲帶到這寬闊的土地上;總有一日,草原上的頭狼會領著他的狼群來奪走這一切的一切……”到時候,所有的土地都屬於突厥,我的母親也算是埋在同一片土地上。

絡腮大漢不由撫掌大笑,點頭附和道:“好,這才是我們狼神無敵無畏的子嗣!”

阿史那思歸領頭往城門方向走去,他的聲音輕輕的,被風吹散開來:“……剛剛那個孩子,讓我想起妹妹,她若是能長大,大約也會是那般的可愛。”他頓了頓,沈默片刻才道,“叫人留封信在驛站,給大周的皇帝,把那人的事情說清楚。”

“這,這不太好吧?”

“傻瓜,你以為她把這樣的事情交給我們,就沒有滅口的心思?”

……

蕭明鈺做過的那些夢大多零零碎碎,醒來便又忘了大半,剩下的還要還要連蒙帶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上天恩賜叫他通曉未來,真真假假總也分不清楚。故而,除卻有關自己和親人的幾件大事外,他很少把夢裏的事太過當真。所以,他自然也不會認出那只在夢裏出現過一次的阿史那思歸。

此時,蕭明鈺正垂著頭與鄭娥說話:“要不要回去吃面蠶?現在這個時候,五郎他們估計都已吃上了。”

鄭娥連連點頭,又圓又亮的眼睛都跟著亮了,隨即又有些害羞,連忙用手擦了擦自己的面頰和眼睛,連忙問道:“我才哭過,眼睛腫了沒?是不是難看了啊?”

蕭明鈺哭笑不得:這會兒倒是知道難不難看了?雖是如此,看她那眼巴巴的模樣,蕭明鈺還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鄭娥的發頂,捋了捋她烏鴉鴉的碎發,將她耳邊滑落的幾縷烏發捋到了白玉一般的耳後,口上笑道:“一點也不難看。”

鄭娥雪色的雙頰浮出一點羞紅來,羞赧的把頭埋到蕭明鈺的肩窩上,蹭了蹭,小小聲的道:“那,那我們去吃面蠶吧。”

蕭明鈺卻不急,他小心的抱著鄭娥一路過去,時不時的把邊上好看的燈籠或是精巧絕倫的燈樹、燈樓指給鄭娥看。

鄭娥窩在蕭明鈺的懷裏,嗅著蕭明鈺身上頗為好聞的沈香味,目不交睫的看著那些各式各樣的燈籠,到底是小孩心性,心情漸漸的也跟著輕松起來,就像是那一盞盞飄在夜風裏的燈籠一般。

忽而,鄭娥轉頭時見著一盞兔子燈,連忙伸手指了指:“兔子燈!”她伸手扯了扯蕭明鈺的繡著祥雲紋的袖子,聲音就像是枝頭的黃鸝般的清脆悅耳,“四哥哥,我要那個!”

那是一盞玉兔燈籠,竹骨做的架子,兩團一大一小的竹球兒被黏在了一起,外頭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宣紙,用朱砂點了兔子的紅眼睛,還另外黏了兩條長長“耳朵”,那“耳朵”是用紙條做的,輕飄飄的隨風搖擺著,看著確是十分的精致玲瓏。

蕭明鈺使人去問,那擺攤的攤主板著臉道:“這是添頭。”說著便指了指攤子最前面的那個六面美人燈籠,“那是我攤子上的頭彩,你要是能猜中燈謎,把那個六面沒人燈籠得了去,玉兔燈籠就一起送你。”

蕭明鈺便抱著鄭娥上前去問:“請問老丈,規矩如何?”

攤主綠豆大的眼睛不由轉了轉,面上含笑的摸了摸自己寥寥無幾的幾根白須,搖頭擺腦的道:“你出一貫錢,半刻鐘內猜所選燈籠的燈謎,猜中了那燈籠歸你,猜不中一貫錢便歸我。”

蕭明鈺取了一貫錢來,放在了桌子上。

攤主見著那一貫錢便忍不住揚了揚嘴角,可擡眼看了看蕭明鈺和鄭娥的衣裳打扮,知道這必是富家出來的,年紀又都有些小。他口上不免多說了一句:“你是要猜那個六面美人燈籠?這個燈謎可不簡單,前年都沒人能猜得中呢。要不換個簡單的把,那個福字的就不錯……”

“不必,就那個。”蕭明鈺順手把鄭娥放在地上,朝著攤主攤開手示意對方告訴他燈謎。

攤主沒法子,只好遞了一張紙條給他,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看燈面上的六幅畫,猜一句七絕。

鄭娥忙抓著蕭明鈺的袍角拉人去看燈籠。

只見燈籠一轉,六面燈面上畫的都是同一個美人:一面是她青春年少,喜笑顏開的抓著一個枇杷在啃;一面是她穿著宮女服飾,似是在撲蝶,嬌俏可愛;一面是她穿著華麗的嫁衣,手端美酒,在月下拜別君王;一面是她騎在馬上,回望宮城;一面是她端莊坐在馬上看著茫茫黃土;一面是她素手抱著琵琶,坐在木榻上。

“是昭君。”蕭明鈺一眼便認出了畫中的美人所指的是何人,隨即便想著有什麽關於昭君的典故或是詩句。

鄭娥倒是伸手指了指:“四哥哥,她吃的是枇杷嗎?”她看的都想吃了。

蕭明鈺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第一幅燈面上昭君抓著的是枇杷,最後一幅燈面上昭君抓著的是琵琶。

這是顯然是個暗示。

所以,蕭明鈺很快便又轉動燈籠,專看畫上美人手中所持的東西,果然不一會兒便見著第三幅畫上的昭君站在月下,手端酒杯。而後面兩幅則是都坐在馬上。

“我知道了,”蕭明鈺不由揚唇笑起來,口上道,“這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攤主送出了自個兒攤位上的頭彩,也不氣,笑著豎起拇指道:“公子好文采,日後必是了不得呢。”說著便把這六面美人燈籠和玉兔燈籠一起接下來遞了上去,伸手撓了撓自個兒的後腦勺,樂呵呵的笑著,“頭彩送走了,我也早些收拾攤子,遲些兒和家裏婆子一起去看拔河。”

“拔河”卻又是上元節另一樁盛事,記得有一本《封氏聞見記》裏就這麽記著:“兩鉤齊挽,大中立大旗為界,震鼓叫噪,使相牽引,以卻者為輸,名曰拔河”。

蕭明鈺點點頭,與那攤主道了謝,伸手接了兩個燈籠,把六面美人燈籠遞給侍衛,又把那玉兔燈籠遞給鄭娥。

鄭娥興奮極了,也不叫蕭明鈺抱著,自個兒提著玉兔燈籠在邊上走著。

他們這般一前一後的走著,等到了紀老翁賣面蠶的攤子時,五皇子、六皇子等人都已吃完了。

張長卿倒是機靈的很,圓嘟嘟的臉蛋上顯出討喜的笑容來,連連和鄭娥招手:“阿娥,你回來啦?我特意給你留了一碗熱的呢!”

鄭娥歡喜的眨眨眼,口上道:“謝謝長卿哥哥。”她口上道了謝,連忙三步並作一步的跑過去坐好,先把手上的玉兔燈籠擱在一邊,然後自個兒拿起勺子慢慢的吃著面蠶,粉嫩的雙頰跟著鼓了起來,眼睛愜意的瞇了瞇,吃得津津有味。

蕭明鈺見鄭娥吃得高興便也松口氣,想了想便又把侍衛手上的那盞六面美人燈籠接來遞給二公主:“二娘,這個給你。你和阿娥都是第一回 出來賞燈,合該拿個燈籠作紀念才是。”

二公主見著燈籠也歡喜得不得了,連忙接過燈籠,左右看了看,仰著頭甜甜的道:“謝謝四哥哥!”

五皇子心裏酸酸的,故意插了一句:“四哥偏心,我們怎麽都沒有?”說著,又看了看鄭娥的玉兔燈籠,還替鄭娥不平,“而且阿娥的還那麽小。”

鄭娥聞言連忙咽下口裏的面蠶,連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喜歡的就是玉兔燈籠。”

蕭明鈺則是瞥了五皇子一眼,面上倒是擺出好兄長的模樣:“男兒大丈夫,哪有想著讓人送的?你若有出息,自個兒也去贏一個回來!”

六皇子最是個心思玲瓏的,連忙扯了扯五皇子的袖子,小大人模樣的點頭附和道:“四哥哥說得對!”

五皇子給堵得,真想罵六皇子“跟屁蟲”,可是看著六皇子那如珠如玉的面龐,一貫好美色的五皇子還真是罵都罵不出口,最後還是閉了嘴,恨恨的道:“等會我就去買幾個好的,都不分你們!”

在座的聞言都忍俊不禁,就連鄭娥都捂著嘴笑了幾聲,險些把嘴裏的面蠶都笑噴出來。

蕭明鈺亦是抿了抿唇,跟著在鄭娥邊上坐下。

鄭娥笑過之後方才想起來:蕭明鈺適才是跟著自己跑出來的,他也什麽都沒吃呢。這般一想,鄭娥便覺得光顧著自己吃實在有些不好,她嘟著嘴思索片刻,很快便伸手舀起一塊面蠶遞到蕭明鈺的嘴邊,笑盈盈的眨了眨明眸:“四哥哥,你也吃……”

蕭明鈺烏黑濃密的眼睫不由得垂了下來,只覺得頰邊燒得厲害,好在如今夜裏,大約看不分明。他抿了抿唇,那句“我不吃,你自個吃吧”又給咽了回去,低著頭便吃了鄭娥用勺子遞來的面蠶。

大約是放的久了,肉質都已浸入了面蠶裏頭,要下去嫩滑香軟,口齒之間溢滿了肉汁的鮮香。

蕭明鈺嚼了嚼,幾乎都不舍得吞下了。

偏五皇子還在邊上嘟嘟囔囔:“我也要阿娥餵!”阿娥多好看啊,她餵的面蠶一點更好吃,四哥吃的都臉紅了呢!

鄭娥不明所以,歪頭瞧了瞧五皇子,嘴裏脆脆的應道:“好啊。”說著,她便又用勺子舀起一塊面蠶,準備遞給坐在對面的五皇子。

蕭明鈺卻伸了筷子攔住了,隨口道:“阿娥你吃自己的吧。他適才已吃過了,吃多了積食便不好了。”

鄭娥想了想,也覺得蕭明鈺說得對,便點了點頭自個兒埋頭吃了。

蕭明鈺唇角含笑的看著她吃,比自己吃了還覺得高興。

到嘴的面蠶也能給飛了!五皇子簡直悲憤,趴在桌子上頭淚眼汪汪。

鄭娥慢悠悠的吃了一小碗,正想著要叫老板再端一碗來還是要拉著人一起去看歌舞百戲,忽而看見兩個侍衛上前來,一個懷裏抱著個四五歲的小姑娘,一個則是牽著個七八歲大的姑娘。

那侍衛先與蕭明鈺說了實情:“是齊王府世子的嫡長女,和家仆出來賞燈的時候,不知怎的就坐了人拐子雇來的轎子,後來就被抱走了,好在卑職等人去的及時,這才能救下小娘子,沒受什麽大罪……那幾個人拐子都叫送去衙門審問去了,另外些個孩子則是由衙門安排送回家裏。卑職已派了人去齊王府報信,想來過不久就會有人來接小娘子了。”

蕭明鈺點了點頭,又看拉著侍衛袖子站在邊上的姑娘,問道:“那這位姑娘……?”

侍衛也覺得無奈,只是口上仍舊恭恭敬敬的應道:“這位姑娘姓夏,叫蕪娘。聽說是早年被人拐子拐走的,家人大約都已不在了。小娘子似是受過些照顧,瞧她可憐無依的,便想著把她一齊帶回齊王府。”

蕭明鈺聞言微微一怔,垂了頭打量著那站邊上的那位夏姑娘。

夏蕪娘生得十分的清秀,穿著半舊的青色衣衫,倒也算得上是整齊幹凈,只是大約才哭過不久,她眼睛紅紅的,正低頭抿嘴,唇邊的線條略有些硬,隱約透露出她格外倔強的脾性來。她就像是十分警覺的幼獸,察覺到蕭明鈺打量的目光,便忍不住咬著唇,擡眼回看過來,目中含著薄薄的淚光。

蕭明鈺年紀雖小卻也見過不少人,尤其是經了那些零碎噩夢的歷練,看人上頭倒也有些眼力。他對上夏蕪娘的目光,沈吟片刻,只覺得這姑娘脾氣秉性略有些陰沈,倘真去了齊王府,說不得要生事。只是念頭一轉便又自嘲一笑:還不知齊王府是不是真要帶人回去呢。再者,齊王府上下那麽多人,想來必是比他明白的人多得是,他若是平白無故的開口說了這個反倒要惹人懷疑,何必多事?

蕭明鈺這般想著,便微微頷首,做主點頭道:“那便在這兒等一會兒,王叔府上的人到了,我們便回去。”

那被抱在懷裏的小姑娘身上裹了一條大紅色織金繡大朵牡丹緞面頭蓬,肌膚瓷白,一雙眼睛像是葡萄一樣又黑又亮,正怯生生的探出頭來,往鄭娥這一桌的人看過來。

鄭娥一看就認出來了——這是適才被那灰衣人抱走的姑娘!那些個侍衛做事就是快,這不一會兒就把人給救出來了!

認出了人,鄭娥便悄悄的和那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招招手道:“你要吃面蠶嗎?這家的面蠶可好吃了。”

那小姑娘也跟著眨了眨眼睛,然後癟了癟嘴,眼一紅,眼淚汪汪的,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鄭娥記憶好,不由得便想起當初齊王與泰和長公主說自個兒孫女的話“那孩子比阿娥還大一歲呢,被人寵得無法無天,遇了事便抹眼淚,就是個天生的淚包…”

鄭娥此時已全然忘了自個兒之前也哭得止不住,忍不住便笑起來:“二舅舅先前說你是淚包兒呢,真像!”

“淚包是我爺爺叫的,不許你叫!”那姑娘抽抽噎噎的回了一句,還不忘瞪鄭娥一眼。

鄭娥忙掩住了嘴巴,點點頭道:“你爺爺是我二舅舅呢。”她擺著指頭想了想自己和這姑娘之間的關系,只覺得一頭霧水,只好求救一般的仰頭去看蕭明鈺。

蕭明鈺忍俊不禁,想了想才道:“按理她該叫你表姑姑,可你們年紀差不多,倒也不必太計較輩分,叫名字就好。”

鄭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掏出之前齊王送的玉佩搖了搖:“你看,我有玉佩呢。”

那姑娘看清了鄭娥手中的玉佩,這才放心了些,忍著哭腔道:“……我,我要回家。”

鄭娥便學著大人模樣安慰她:“等會兒你家就來人接你了。”說著便又問,“我是阿娥,你叫什麽啊?”

那姑娘哭得不行,抽噎道:“我叫逐月,蕭逐月,爺爺叫我小月亮。”

鄭娥忍俊不禁,招招手:“小月亮你來這邊坐吧,我叫人給你端面蠶來吃。”

蕭逐月點點頭,一面抹眼淚,一面從侍衛懷裏鉆出來,巴巴的跑到鄭娥邊上,擡眼去看邊上的蕭明鈺。

蕭明鈺只好挪了一個位置給她讓座。

這個時辰攤子上的人少了許多,紀老翁很快便端了幾碗熱騰騰的面蠶上來。

蕭逐月一碗,鄭娥一碗,蕭明鈺也有一碗。

見著熱騰騰的面蠶,蕭逐月總算止住了眼淚,小小聲的和鄭娥道:“我娘總不讓我吃外頭的東西,說是不幹凈……”

張長卿簡直覺得見著了同胞妹妹,連連點頭:“我娘也是!她就不許我吃東西。”他滿懷憐愛的安慰起蕭逐月,“小月亮你多吃點兒,外頭的東西才好吃呢……”

蕭逐月雖說比鄭娥還大一歲,可大約平日裏多是由仆從伺候,勺子用得也不大利落,嬌滴滴的,時不時便要抹眼淚。她抓著勺子好半天才吃了幾口,等吃完了半碗面蠶,齊王府裏也來了人。

蕭明鈺年紀最大,只好上前與已記得滿頭大汗的齊王府管事略說了幾句,把蕭逐月還有夏蕪娘叫了過去,這才領著一群兒弟弟妹妹上馬車回宮去。

鄭娥還不高興,哼哼了好幾聲:“我還沒看歌舞和百戲呢。”

“再不回去,父皇母後必是要急了。”蕭明鈺安慰了幾句,又叫侍衛去街頭買些小玩意和小吃食來,好容易才把鄭娥安撫下來了。

等回了宮,眾人一起先去立政殿見了皇帝和皇後。

皇帝伸手在每個孩子的額頭上扣了扣:“也不看看什麽時辰了,不知家裏父母惦記著,要早些回來?倘你們再不回來,朕說不得就要派人把你們一個個抓來,恨恨的打一頓長記性。”

皇帝這話說得就跟玩笑似的,可到了人耳裏就有些冷颼颼的。

鄭娥連忙把手上的抓著的一個小糖人遞過去:“蕭叔叔,這個給你。”

皇帝想著給她長個記性,竭力板著臉不理人,忍得著實辛苦。

邊上的皇後瞧著皇帝這少見的“嚴父“模樣,頗是忍俊不禁,只得開口解圍道:“好在那人販子是叫抓住了,齊王府的小娘子也救出來了。你們不知道,聽說晚上阿娥出了事,皇帝擔心的差點兒自己就要出宮去了。“說著便溫溫教育底下幾個孩子道,”外頭好玩好吃的確實是多,可你們出門在外,必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前頭——無論如何,做父母的總是在家裏頭替你們擔著心呢。”

鄭娥這才覺得自己之前獨自去追人販子很不對,連忙上前扯了扯皇帝玄色織金繡雲紋的袖角,可憐巴巴的認錯:“我知道錯了,蕭叔叔,以後我再也不這樣了。”

皇帝這才略緩了緩顏色。

張長卿和幾個皇子皇女也都跟著上前去撒了幾句嬌,哄得皇帝開顏。

許皇後瞧了幾眼外頭天色,便伸手撫了撫張長卿和六皇子的肩頭,柔聲道:“長卿也該回仙居宮了,太後為著等你,現今都還沒歇下呢,”又與六皇子道,“你母妃不知多擔心你,一晚上遣人問了好幾次,就怕你出事。”

張長卿和六皇子忙點頭應了,禮了禮,便和宮人一同出去了。

許皇後瞧了瞧皇帝的臉色,知道他大約有話要問蕭明鈺,便先起身帶著鄭娥、二公主還有五皇子一同去偏殿更衣洗漱了。

等許皇後出去了,皇帝方才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招招手,叫了蕭明鈺到跟前來問道:“聽說先前是個少年先發現抓著阿娥的人販子的?”

“是。”蕭明鈺點點頭,想了想又恭敬的加了一句道,“瞧他模樣和口音,大約有些胡人血統。他不肯說出名姓,兒臣便派了人去跟著看看,只是那侍衛至今還沒回來。”

皇帝聽到蕭明鈺說“大約是有些胡人血統”的時候蹙了蹙眉,沒再問下去,反倒是擺擺手:“好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蕭明鈺見皇帝似在思忖著什麽,便也屏息斂容的退了下去。離開殿門前,他只看見皇帝從案邊拿起一份書信,修長而白皙的指尖在薄薄的信紙上反覆摩挲著,似是心緒覆雜。

不一會兒,皇帝身邊的內侍黃順便快步從裏頭出來,細聲傳旨道:“陛下有旨,擺駕蓬萊殿。”

涼夜月光如洗,照了一地,猶如水銀一般清透寒涼,一寸寸的浸涼。縱是金殿玉樓、雕欄玉砌,人間富貴之極,至尊所在,這樣的涼夜裏也依舊是靜謐冰冷的。

黃順的聲音就在這樣冰冷的空氣裏猶如水波一般,遙遙的蕩漾開了,一直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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